第36章(1 / 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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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颜伯辛扭头看看这只身负重伤还未痊愈的乌鸦,自顾自般地说道:“李乘风伤的吗?她可真是病入膏肓了。”说罢抬了眸:“若她早年间没遭遇那回事,或许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田地。”

  他提这茬时,主殿内的李乘风与李淳一也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件事。

  人近临终,往往只有印象深刻的事才会重新浮现。李乘风兴许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,呼吸都带着痛苦,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抓着李淳一的袍服,露出来的一截小臂上疮口已经溃烂得惊人,此刻她脑海里盘旋不去的正是经年噩梦——历经阵痛产下的孩子却是一个早已经死掉的怪物。

  虽未足月,血污中那孩子的脸已经成形,独有的一只眼睛长在前额,连鼻子也没有,细瘦手脚蜷着,一点声息也没有。婢女罔顾礼仪惊魂失魄地尖叫着冲出殿门,女医吓得冷汗涔涔面色惨白,赶忙要将这早早死去的怪胎包起来时,她却已是撑着坐起来,看到了那胎儿的真容。

  胎死腹中就已是打击,将他生下来却看到这样惨烈又骇人的一幕,就像诅咒一样悬在头顶,随时会垂下来伤到人。皇室产怪胎是不祥之兆,女皇最大限度封锁了消息,同时也对酗酒的她失望透顶,遂将重心悉数移到了太子身上。

  恰好碰上山东局势紧张,元信无法留京陪伴,便更无人约制管束她。那阵子她十分颓丧,酗酒愈烈,常常醉得不省人事,亦开始了荒淫无度的日子。偶然一次,碰上南方来的得道高人,得以开解后忽然摇身一变,竟然重新振作了起来。

  丹药给了她力量,也给了她人生一线崭新希望。她恢复了一贯的行事作风,比之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,抛开细碎又沉重的悲情,扔掉牵绊与负罪感,只剩下了无限膨胀的权力欲——报复般地将得宠的兄长从高位上狠狠拽下来,取而代之,同时对皇位的觊觎也愈发迫切。

  丹药同样也成了依赖及痛苦之源,越纵情、越欢愉,清醒了瘫坐下来时,心中就愈空茫。没有多少事能填平自己的心,冷血背后是愈发空洞的躯壳,常常被灰恶感倾覆,打不起一点精神。她在人前仍然风风光光、野心勃勃,而这勉力维持只有在药效退去、独自一人蜷在榻上时,才彻底坍塌下来。

  人生走到这时,什么都将灰飞烟灭,才体谅起为人的限度来。

  李淳一在榻旁坐在现在,听着那痛苦的低吟声越来越弱,面上却没有分毫动容,因对李乘风而言,旁人的谅解其实早已于事无补。人生因果,都必须自己吞咽,这是李淳一的逻辑,同原谅与否并没有关系。

  她想做及需要做的事还很多,背着包袱前行只会拖慢步伐,因此她不打算再执着过去的痛苦与不甘。什么都会过去,她现在只想平静地送走李乘风。

  那只紧抓住她衣服的手,一点一点地下移,忽然抓住了她的手。

  李乘风只抓住了她冰冷的指尖,甲面的硬与指腹的柔,是同时传来的触感。那一半相通的血脉,在戏弄与阴谋中被冲释得几乎一点不剩,本可以真诚姊妹相称的两个人,却阋墙对立多年。

  李乘风瞪着眼,视线中帐顶繁复的绣纹变得扭曲模糊。低吟声止了,此时她只撑着一口气,手渐渐松开,又放下,指尖触到的恰好是李淳一的指尖,紧接着,最后一口气也渐渐平息了下去。

  到死虽没有再纠缠,但这谨慎碰触的指尖,却仿佛搭到心上。李淳一只略怔了一下,便收手起了身,这时她想起李乘风小字来——青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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