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6节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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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关山,我的阿骨,我们女知青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偶像,正是因此而真正地走进了豆芽菜的个人生活!在初冬的连绵阴雨中,豆芽菜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剥棉桃,一关就是半个月。豆芽菜坐在一堆没有盛开的萎缩苍白的棉花垛中间,机械地剥着棉桃。她的手指头剥得长满了倒刺,粉红色的棉铃虫爬满了她的衣裳,还三三两两地垂吊在她的长发上。豆芽菜潦草的大辫子活像没有刷洗的马尾巴,眼睛肿得像灯笼。

  马想福队长把他打草鞋的家伙移到我的宿舍门口,他的狗也跟着过来了。马想福队长不声不响地打他的草鞋,他的狗也不声不响地蹲在一边。马想福真是一个最好的贫下中农,他把我们宿舍的农药、镰刀和锄头都收拾掉了。马想福是怕豆芽菜出事。可是豆芽菜如果要出事的话,谁又能够守得住呢?不过,豆芽菜心里还是非常知道好歹的,她还是很感谢马想福的。除了马想福,豆芽菜谁都不见,谁都不可以进豆芽菜的宿舍。只要有人过来探头探脑,马想福就劝他们说:

  “咳,走吧走吧。”

  原来豆芽菜以为,小瓦是一定要来看望她的。半个月过去,小瓦没有露面。看来小瓦也是一个狗杂种!豆芽菜这才懂得,在人生的关键时刻,可以发现很多好朋友都属于狗杂种。都说傻豆豆傻豆豆,到底谁傻?连豆豆都懂得“无限忠于”是好朋友之间的根本原则。无论在什么情形之下,好朋友们首先要怀疑的是别人,而对自己人,一定要深信不疑!无论出了什么事情,好朋友永远是对的,别人永远是错的。哪怕自己的好朋友属于

  人群中的极少数人,因为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!否则,何谓好?何谓亲密无间?我们又要好朋友做什么?不要说小瓦不来看望豆芽菜,就算他来了,豆芽菜也不会见他,豆芽菜彻底寒心了。

  半个多月以后的一天,老王和冬瓜到公社开冬季农田水利工作会议去了。他们背走了三斤粮食,是两天的会议。大队干部到公社开会,只需要带口粮,白吃公社的蔬菜。这样的会议,一般马想福是不肯错过的。然而这一次,马想福没有去。马想福对老王和冬瓜说:你们去我就不去了,你们把会议带回来就行了。豆芽菜听了马想福的话,在宿舍里暗暗发誓,她说只要这一次她大难不死,日后回城上班了,第一个月的薪水就给马想福

  买一双皮鞋,好歹马想福也是一个干部啊,不穿皮鞋哪里来干部的派头呢?

  老王和冬瓜走了不大一会儿,马想福在外面轻轻地叩门,说:“豆豆,豆豆,开开门,再给你一筐棉桃吧。”

  豆芽菜是需要再来一筐棉桃!她想再来五筐十筐一百筐棉桃!豆芽菜希望今年全公社的棉花都没有成功地炸桃,都需要她逐一地掰开将棉花剥离出来。豆芽菜希望她能够在宿舍里封闭一辈子,一辈子不见人,一辈子剥棉桃!

  豆芽菜打开了房门,门外当面立着的人,却是关山。豆芽菜立刻关门,而马想福抢在她的前面把脚插进了门坎。马想福说:“豆豆,公社领导特意来看望你,你有什么冤屈就对公社领导说吧。人是铁,饭是钢,你这小小年纪,正是吃饭的时候。你老是不吃饭,公社领导能够不管吗?饿死了知青,我们怎么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交代啊!”原来马想福还这么会说话!他说得豆芽菜理屈词穷。眨眼之间,马想福重新带上了房门,而关山,却已经在我们宿舍里面了。

  豆芽菜蔫头耷脑地坐在棉花堆里,想必她的模样一定是无法形容地单薄虚弱,孤立无助。因为关山看着豆芽菜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。关山就那么温柔地看着豆芽菜,悄然地走了过来,从豆芽菜的身后,轻轻地揽过她头发凌乱的脑袋。关山的动作对于豆芽菜来说是太突然了。男女接触已经成了豆芽菜的过敏症。豆芽菜一声尖叫,手脚挣扎。然而,就在这个时候,关山附在她的耳边说:“豆豆,你这个傻丫头啊,世界上哪里找你这么好的人啊!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代人受过呢?”

  豆芽菜把这话一听,顿时打了一个激凌,脑袋立刻转了过去,眼睛直直地望着关山,饱满晶莹的泪珠子一颗颗地滚落下来。党啊,党啊,敬爱的党啊!毛主席的恩情,比天高,比地厚,更比海洋深!豆芽菜耳朵里嗡嗡作响反复回旋的就是这样一些歌词的旋律。关山哪里是阿骨,他是党和毛主席的化身啊!亲娘都不问青红皂白,大打女儿的嘴巴子,还是党和毛主席了解他的孩子啊!关山一句话,等于就给豆芽菜平反昭雪了,纠正冤假错案了。豆芽菜万分激动,心潮澎湃。平日最讨厌的关山扶腰眼的动作,豆芽菜忘记了;关山满脸青春痘的淤斑,豆芽菜也视而不见了。豆芽菜的手脚绵软了下来,整个人从身体到灵魂,土崩瓦解,然后稀哩哗啦地倾泻在了关山的胸前。关山被豆芽菜冲撞得摇摇晃晃,他及时地调整着身体重心,好不容易才把豆芽菜体体贴贴地抱在了怀里。

  只需这么一个细节,关山便掌握了豆芽菜的状态。豆芽菜连拥抱都不会,显然是一个再纯洁不过的姑娘,她的时髦,放任,大胆,热闹和妖娆,那都是表面的。关山就是想要一个外表活泼漂亮,内心纯洁娴静的女朋友,这样的女朋友现在太难找了。像冬瓜那种死板的外表,关山没有兴趣,像冬瓜那样精明的内心,关山只有厌恶。关山绝对不要有政治野心的女人,政治是男人的游戏,女人搀和什么!这些年来,关山在暗中经历了不少女知青,她们要么就是人漂亮心不好,要么就是心好人不漂亮;要么就是面孔漂亮性格不活泼,要么就是性格活泼面孔不够漂亮。只有豆芽菜这丫头,是比较完美的。不过就是顽皮了一些,不那么能够吃苦耐劳,不那么要求进步。正好关山私心的希望就是不要自己的女朋友政治上太突出。况且在迎接新知青的第一天,豆芽菜就点亮了关山的眼睛。这丫头又调皮又迷人,又是那么景仰和崇拜他,关山可不就是要这样一个女朋友吗?关山下放五年了,不久就要去上海读大学了,他应该及时找到自己的幸福。

  关山把这么一个苗苗条条,柔柔韧韧,妖妖娆娆,哭哭泣泣的女孩子拥抱在怀里,他的心中陡然涌起了万般的爱怜。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,那么一下子一下子地,切切实实地,极其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。豆芽菜则完全沉浸在劫后逢生的大喜之中:她马上就可以把这些无穷无尽的棉桃一脚踢开了;她马上就可以去烧大盆大盆的热水,洗干净她的长发,然后在自行车后座上站立起来,迎风招展了;解放区的天,是明亮的天了;解放

  区的人民,是好喜欢了!关山和豆芽菜,这一对男女知青,无论他们的出发点是多么地不同,他们的美好感觉却在这个阴霾的上午,在这问满地棉桃的知青宿舍里,相遇和相交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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