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州录 第29节(2 / 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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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完颜彝轻轻放开妻子,循声凑到李冲身边,侧耳贴在气孔上,一动不动地静听。完颜宁心细,黑暗中听到他呼吸渐促,全身骨节格格作响,摸索过去挽住他一只手,关切地问:“怎么啦?”完颜彝却不答,片刻,才低道:“没什么……咱们巷战也败了……”完颜宁应了一声,不知该如何安慰,忽然间耳畔生风,跟着后颈一痛,登时失去了所有知觉。

  第71章 故国乔木(五)雁分

  李冲与达及保听到一声闷响,都唬了一跳,李冲晃亮火折,见完颜彝横抱着不省人事的妻子,惊道:“长主怎么了?”

  完颜彝低道:“达及保,太和,我有一事相求二位。”达及保见他面色有异,急道:“什么?”李冲知道事关重大,忙点上灯,点头道:“将军请讲。”完颜彝面沉如水,清晰简短地道:“蒙古人到处找我,现在我要出去了,恳求二位代我保护长主。大恩大德,无以为报,请二位受我一拜。”说罢抱着妻子跪倒下来。

  达及保和李冲慌忙扶起他,达及保急道:“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,您不做这将官了么?他们要找就找,理他呢?!”李冲却隐约想到其中关窍,悲叹了一声,果然见完颜彝摇头道:“我方才听他们说,就是将钧州城翻过来,也必须找到我,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他们既然能从地窖里挖出副枢,又岂会找不到这间石室?我若不出去,等他们找来,大家都活不成了。”达及保急红了眼:“大不了就一起……”一语未毕,忽然明白过来:“您是为了长主!”

  微弱的灯光中,完颜彝神色沉毅,他没有低头看一眼妻子,只注视着二人恳切地道:“望求二位,千万护她周全。”李冲叹道:“怎么周全?你这一去,她醒来后还活得成么?”达及保双目通红,咬牙道:“我去!我代您去!”完颜彝摇头道:“我被俘虏过,战场上又多次交手,他们认得我。好兄弟,你们俩一个聪明绝顶,一个武艺超群,定能护她平安。只是我从前也没待你们好,临了却要托付重任,实在惭愧,只盼来生结草衔环,来报答二位的大恩!”

  达及保听得泪如泉涌,大口粗喘着说不出话来,李冲也忍不住流泪道:“我从前不懂事,将军不计前嫌,以德报怨,长主待纨纨更是恩重如山,我就是为你们粉身碎骨,也是心甘情愿的。”完颜彝亦感动容,点头道:“多谢你们……我此生别无所求,只求她能平安活着。”二人气哽声咽,含泪答应了。

  完颜彝交待已毕,侧首凝视妻子,纵然在昏迷中,那深情关切之态仍留在她眉梢嘴角,仿佛下一刻她就要睁开温柔的双眸,揾去他一生血泪。他缓缓将爱妻平放于地,脱下氅衣盖在她身上,垂泪低道:“对不起……”想到自己携手归隐的誓言犹在嘴畔,却不料造化弄人,今生情深缘浅,从此后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,只余她孤雁飘零,心中如万箭攒刺一般,眼中热泪滚滚滴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,又伸手轻轻拭去,低下头近乎耳语般颤声道:“我对不起你……宁儿,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……到来生,咱们再……重结连理……”说罢,在她脸颊上吻了吻,决然擦去脸上泪痕,迅速直起身,抓起长/枪头也不回地奔出石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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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斜阳无语,沉默地照在钧州城血腥焦臭的土地上,缺刃的战刀、断折的长/枪、破烂的头盔甲胄、断弓残矢散落四地,寒风凛冽刺骨,吹散阵阵黑烟。街道上,大队蒙古骑兵仍在满目疮痍中寻找着什么,铁蹄肆意踏过横七竖八的残肢,尸堆里渗出的血水将地上积雪融化后,慢慢蜿蜒汇聚成一道道腥红的浊流。

  街巷尽头处,一个魁伟劲拔的身影正由远及近慢慢向他们走来,兜鍪铁甲折射着夕阳晚照,光芒耀目,如同传说中的金甲天将。蒙古骑兵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长/枪马槊严阵以待,待距百十步远,才慢慢看清,那人约莫三四十岁,有一张刀削斧刻般的面孔,英武威严中又隐隐带着些温文的书卷气,静水深流,不怒而威,竟让久经战阵的蒙古兵有些发怔。

  “我乃金国大将,要见你们大汗。”蒙兵们听他说的竟是蒙古语,更觉此人非比寻常,牵出一匹战马示意他可以骑行。那人点点头,轻身跃上,娴熟利落,一看即知为骑御精湛、久历沙场之人。众骑兵如临大敌,立即各持枪槊将其围簇于间,拥夹回营。

  “你是谁?”窝阔台见他挺身昂立,丝毫没有见礼参拜的意思,面色不悦。

  暮色中密密麻麻的蒙军铁骑远远延伸到视线的尽头,完颜彝视若无睹,沉静地朗声道:“我乃大金忠孝军总领完颜陈和尚。大昌原战胜你们的是我,卫州战胜你们的是我,倒回谷战胜你们的也是我。今日我若死在乱军之中,后世人说不定以为我负了国家,现在站出来死个明明白白,让天下都知道。”

  “原来是你!”窝阔台顿起怜才之意,“金国朝廷昏暗,君主庸碌,将军何等人才,竟多年屈居下僚,手中只有几千兵马,如此朝廷,也值得你为之殉葬吗?”他顿了一顿,又和言道,“汉人有句话,叫‘良禽择木而栖’,我大蒙古国向来爱才如命,将军若肯归降,他日成就不可限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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