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5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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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不知怎的,他竟想:我一定是在做梦吧。

  意识到这点时他突然醒了,又或者是因为醒了才意识到这点。经年劳损的背部肌肉发出闷哼,他躺在床上,动弹不能,左手边的茶几杯盘狼藉,醉眼朦胧间的一问一答,像是地铁甬道里的风,呼啸着灌进耳朵。

  他心想,倘若早川没有放弃她所谓的“游戏”,后来的事情,也许会是这样吧。所有的结束,是在她跳上地铁时才发生的。梦境中年少的“幸村”无法理解那种情绪,可他知道,流水落花春去也,那样的钝痛,就是伤心。

  *

  走出水族馆的时候,幸村觉得自己似乎是搞砸了。俯身那刻早川怔怔的表情仍在眼前,挥之不去,衬得他仿佛一个没事讨骂的中学生。其实并非如此。昨晚的对话,他全记得,之所以装作忘记,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应对。然而早川竟一再拿这事激他,眼含笑意,语带挑衅,好像念念不忘的是她自己。

  两台摄像机对着,除非地上惊现大洞,让他俩掉下去,否则谁都逃不脱曝光的命运。躲不过就不躲了,当务之急是把早川的面孔遮起来,而在千百种办法里,幸村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。

  至少是早川眼里最糟糕的一种吧。

  走到场馆外面,天地骤然开阔。几日来胸口积攒的那股浊气,似乎也在深呼吸中轻轻吐出。早川喜怒不形于色,正笑盈盈地和他扯闲篇,兴师问罪迟迟不来,幸村心底随之蔓延开一片奇特的宁寂。似乎有些事情早就要做,拖到现在,一方面晚了,一方面又正好。现在呢,就像中学时代,交上最后一张答题卡,只等老师判卷;又像那时自暴自弃,散尽球拍,打完最后一场比赛,就退役不干。

  前面转弯,便是当地知名的初春祭。远远地便听见萧鼓声,早川说难得遇上,不如一起逛逛。从捞金鱼到广岛烧,她玩得十分尽兴,自顾自的,几乎把他晾在一边。这样也好,幸村单手插兜,把脸埋在临时购买的口罩里——按照早川的说法,这比什么眼镜都管用,谁知道他为什么不戴——他自己也不知道,就像他不知道,俯身吻过她的嘴角,心里掀腾翻覆的,究竟是怎样嘈杂的声音。

  其中一个声音操着澳大利亚口味的英语,在八强赛后采访中对记者说,幸村遇到了瓶颈。他心想,非常正确。但他没有告诉对手,自己每天都会遇见瓶颈。

  他曾短暂地问鼎atp排名世界第一,在二十四岁时接连斩获两个大满贯赛事。当他站在领奖台前,心中默念未来将要赢得所有大满贯头衔,却听见自己的背部发出一声脆响。疼痛从正中萌芽,向下流窜到臀部,绕行过膝盖,然后和小腿接通,最后击伤他的脚踝。他停一时,牢牢站稳了,然后高高捧起奖杯。

  他心想,大器晚成的幸村,终于错失了身体条件最好的年岁。或许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年岁——在中学时代躺进手术室时,未来的一切便已写在病历本背面。彼时的他尚且不知道:在经历了所有的努力、愤怒之后,在所有这些比赛、训练之后,在每一次场上的跳跃、每一滴汗水后,都将得到相同的空虚和失望。因为不论他赢了多少场,如果他不是最后赢的那个人,便是一个失败者。

  如今他终于能够坦然接受这些,坦然接受那些夹缠着胜负欲的、隐秘的憎恨。因为旧伤发作,今年的赛事,他又要缺席了。他还没有赢得所有大满贯头衔,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等到那一天。然而就像早川说的,处理问题的方法就是,也仅仅是,面对问题本身。

  她好聪明啊。幸村接过老板递来的广岛烧,在早川的注视中一口咬了下去。那眼神流光溢彩,好似昨天晚上,绕过言语设下的圈套,问他,你当年都不问,现在为什么问了?

  好一招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,简直是大河剧中的女英雄。他哑然,喝了酒的脸颊烧得像火,于是正好顾左右而言它,敷衍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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